“丧父”的年轻人

这两天看到一些评价,说萧元启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担不起最后大反派的位置。纯粹从观看体验而言确实如此。但也有可能,元启并不是主角要最后战胜的反派,而是着力刻画的主角之一。

元启、元时、平旌,正是父辈故去后几个年轻人的不同命运。

在最后的大殿对峙中,观众甚至感到编剧自己的感情都微微偏向了元启。他的自白很长,很完整:

你真的以为,我是在你离开京城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吗?你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在乎过吧。

无论是宗室还是朝堂,无论是大梁还是东海,要么对我不屑一顾,要么拿我当棋子。这浩浩天下,如果没有能够走到顶端,又何尝会有人真正关注我呀?

可是如果没有你横插一手,如果是我得了江山,是我开创了大梁的盛世繁华,百年之后的定论,又有谁能说我错了?

萧元时!他不过就是生于龙位之上。论起资质,他哪一点比我强?自小娇宠,性情优柔,识人不明,毫无决断!听政了这么多年,军务、朝务,他有过什么长进?面对这样一个平庸之辈,难道你长林王府,就从来没有失望过吗?

我确实看不到萧元时的将来,可长林王,敢说自己能看见吗?此刻你拼力保他,并非坚信他能成为一代英主,而是因为他承袭皇位,占着大义名分而已。萧平旌,我告诉你!自古江山,有能者居之。如果我有执掌江山的机会,谁敢断言,我一定不如那个黄口小儿!


除了平旌已经明确指出的,萧元启把十州百姓的性命当做自己的晋身之阶以外,我还真要出来反驳一下萧元启。江山还真不是“有能者居之”。无论是君权神授,还是公民选举,首要看重的都是统治的合法性,以及权力传承的稳定正当,而并不是统治者的功绩。权力在一个稳定的制度框架下传承才能免于连绵不断的互相倾轧,才可能风调雨顺政通人和。血统继承是权力传承的一种。即使萧元启谋反叛乱,倚仗的最大本钱也不是他所谓的多少功绩,而是武靖帝嫡孙的血统。他也不想想,要真是“自古江山有能者居之”,别说长林王府一家了,岳银川为什么不能夺江山?狄明为什么甘愿受他驱使,不干脆自立旗号?大义名分就是那么的重要。若是每一次老王退位就要“有能者居之”,那人类社会和丛林里互相打斗的猩猩有什么区别?而且,说到底,萧元启又有多少值得骄傲的资质和功绩呢,东海战功是骗来的,政事也不见有多少天赋,一个宫廷政变被他搞得拖拖拉拉失误不断,不谈道德只谈才干,萧元启真能坐稳皇位?还想要开创大梁的盛世繁华,真是笑话。


所以,“有能者居之”只是萧元启安慰自己的一个谎言。他真正不忿的是自始至终在所有地方受到的排挤和轻视。在前半部有一个镜头,皇室宗亲乐呵呵的过年,小太子天真烂漫滚进平旌哥哥怀里吃点心,平章忙抢过点心来吃消解了皇后的戒心。而元启一人在后头,如局外人一般看着他们的其乐融融。当年莱阳太夫人一案的处置也给他心里带来了创伤和痛苦,这我以前写过

也因此,他嫉妒。萧元启嫉妒平旌有父兄护持,无忧无虑,他更嫉妒萧元时,生而为皇帝的嫡长子注定要继承江山。而他自己身为嫡皇孙血脉尊贵却一无所有。

但同样的困惑,我们很难想象在祁王、在萧景琰、在萧庭生他们身上会成为问题。我们很自然的会相信,为君他们能德布四海,为臣也是朝堂坚实的脊梁。萧平旌在大殿上指责萧元启“你总是在抱怨世间冷漠,人情淡薄,可反之,你对待这世间又有几分真心?”萧元启或许完全不会被打动,反而会觉得成长在父兄叔伯爱护中的平旌轻描淡写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正可能会动摇他的,是若干年前萧庭生历经世事沧桑的告诫“即使炼狱归来,也能赤子之心不死”。

然而这样的告诫和指引太少了,无法让元启度过一个又一个人生的选择,无法让他坚持住本心正确的选择,无法抵御野心和嫉恨如野草般疯长。所以他走茬了,走歪了,他完全可能会觉得,我只是在利用墨缁侯,等我将来登上了皇位我一定会打回去,重夺三州乃至灭掉东海,所以,现在妥协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吧?他走错了很多步,但并不知道自己走错了,他以为自己是对的,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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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启是个可怜人。元时也是。他们在实质上早早的失去了父亲,在精神上更是“丧父”的。

回想全剧,萧庭生的影响贯穿始终,他深刻影响了三个年轻人。萧元启还记得萧庭生当年提点军务的恩情,元时得到的最为振聋发聩的箴言是萧庭生说的“坐得稳、镇得住”。但不得不承认,平旌是最为幸运的一个。前几集当中有一个细节,平旌抱怨吴都尉是不是“故意”放走了逃犯,被父王严厉喝止。平章随后教导,责人容易责己难,故意二字是严重的指控,无凭无据不能说这样的诛心之言云云。由此可见,平旌的一言一行由父兄时时斧正教诲,更别提各种刻意安排悉心呵护的历练了。常说关键在于自己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坚持本心是很难的,并不仅仅在某个所谓关键时刻的一念之差,而是许多次的正心诚意融会贯通做出对的选择。

萧庭生毕竟只是平旌的亲生父亲。于元启而言,他是宗室长辈,还隔了一个犯罪而死的莱阳王和关爱儿子过度的莱阳太夫人,许多话不方便说;于元时而言,他是皇伯父,更是臣子,许多难为之处也并不是臣下的身份能说的。我之前写过元时如何无知无觉中一步一步导致了几近江山沦丧的危机和元启一样,在一个个关键的十字路口元时迷茫无助,元时早已经没有了父辈的指引和教导。

萧庭生的去世招致了一个奇诡的局面。他的故去,意味着不再会有能把萧元启带回正道的人,也不再会有萧元启崇敬的人。而另一方面,荀白水目光短浅不知轻重,从来不能在任何方面担当元时精神上父亲的角色。萧元启对待小皇帝、荀首辅和荀太后的态度是毫不遮掩的轻视和鄙夷。庸臣妇人把持的朝堂让元启滋长了前所未有的野心,也就是:他们也配?那我凭什么不可以?这时候,荀白水的拉拢,元时的依靠,都不可能让元启有任何感恩之心,反而会觉得无比可笑。少年时受到的打压,被人忽视和利用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啮咬心间的嫉恨,终于和不断膨胀的贪欲和野心碰在了一起,让他觉得,皇位唾手可得,让他大喇喇地讲出了开头那一段自白。

很不幸的是,三个年轻人都经历了痛苦的失去和成长,他们却无法走在一起。我以为,萧平旌并不能真正理解元启,萧元启说平旌从来没在乎过他的所思所想,很可能是对的。这并不是在责怪平旌,即使历经各种变故,从小在许多宠爱许多呵护下长大的孩子也许并不明白他习以为常的东西是特殊和特权。元启自然也不理解平旌,他无法再懂得情义、信任、正直这些人世间美好的东西,更不能明白平旌进京竟然不是为了自己拿这个皇位。

至于平旌和元时……的确,平旌归隐是因为他不适合讲求圆融平衡的朝堂,但平旌是在那场拉锯的朝堂论罪中明白自己的不适合的,当中更有父王的死,和失去的长林军旗号。如果真的坦然自信,平旌在元启质问“难道你长林王府从来没有失望过吗”脸上就不会有些微的黯然;如果是真的亲密无间,元时就不会需要“先帝曾经做到的,朕一定也能做到”这样的额外保证。但并不是。

大殿上,元时斩钉截铁地命令“杀了他”,平旌不忍心地回过头,身后萧元启这个叛臣贼子走向了他的结局。元时搂住劫后余生的两个幼弟,以后不再会有人护着他,而他需要护着其他人。平旌拜别君上,在郊外的长亭走向他的爱人。故事仿佛完美的结局,故事也许也并没有结局。

06 Feb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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